新塘污泥填埋池究竟填埋何物,是否有毒,如何降低其影响?7月1日,广东省生态与土壤研究所(以下简称土壤所)作为第三方机构前往现场采样。
昨日,南都记者从土壤所获得了相关分析结果:该填埋池中重金属铜的最高含量超过国家农田土壤质量标准值近20倍,达到996.8毫克/千克,而汞、锌、镉、铬、镍等重金属元素含量也数倍于国家标准。
“不知情的人看见污水上方不断冒泡,还以为是水里有鱼,其实这是污泥池中的沼气。”7月1日,记者随同土壤所工程师彭世清前往新塘污泥池采样,在对溃坝口附近、溃坝口西部靠近山脚的两个采样点取完样后,发现溃坝的污泥池前方横着一条推土机推就的约2米宽的土坝。坝后面,一个至少5倍于溃坝池的污泥池藏身其后,表层污水不时冒泡。彭世清随后在污泥池边上采了编号为“新塘旧石场-4(中)”的样品,随后在附近受溃坝影响最大的厂房区域采了最后一个样品。
据白江村村民介绍,4号样品采样点所在的土坝,是西洲村和白江村的分界点。从去年开始,原本连在一起的两个污泥池,被西洲村污泥池所有方在两村交界的逐步筑起了这条土坝,最宽的近20米,最窄的也有两米。
白江村的噩梦从此开始,每逢下雨,坝外白江村一侧被分隔出的小污泥池就开始不断泄漏,溢出的污泥时多时少,从未消停,直到本次大规模的溃口溢出。
彭世清在坝内采集样品后,对污泥池的面积和溃坝原因做了分析。彭表示,虽然两个污泥池看起来是分开的,其实污泥的特性决定了它不可能被土坝压实填平,中间土坝下方,两个污泥池仍是相通的。而土坝的压力则使得坝外相对较低的小污泥池承受了更多的压力,“下雨溢出就不足为怪了”。
彭认为,溃坝的主要原因“可能因为污泥池所有人通过在原污泥池中覆盖土壤,逐步将其覆盖起来有关”,而两个污泥池加在一起的面积,“至少有10万平方米”。结合此前村民对污泥池深度超过20米的说法,“如果真是这样,污泥数量可能超过200万立方米”。
昨日,土壤所出具了对新塘污泥池及其附近所采四个混合样品的分析结果。结果表明,该污泥池中八大重金属元素仅铅和砷不超标,其他6种均超过国家农田土壤质量标准。其中,铜是最主要的污染物,超标近20倍;其次是汞,超标近10倍;其他的锌、镉、铬、镍等重金属均不同程度超标,即便超标最少的镍,最低值48.49毫克/千克也超过国标20%.
分析人员表示,铜、汞含量严重超标,可能与当地污泥池中污水和污泥来源于洗染等行业有关。浓度如此高的重金属污染物,如果进入农田、河涌,后果不堪想象。
分析结果出来之后,土壤资深专家万洪富研究员对新塘废弃采石场的污泥池忧心忡忡。他说,这就是一颗“大”,这种有多种重金属复合污染的淤泥状污染物,在技术处理上是最难的。“目前尚没有完全行之有效的办法处理掉这些污泥。”
之前,彭世清工程师在采样时曾认为,该污泥池中主要是印染废弃物,属于有机物含量比较高的污染物,可以通过焚烧的方式将其无害化处理。但是对预计容量超过200万立方米的污泥,如何通过技术措施将其运至焚烧厂进行焚烧也是一个难题,仅运输成本和在运输过程中造成的对周边水、土、气的污染就难以控制。
而万洪富则表示,即便焚烧能清除掉污泥中的有机物质,但无法消除重金属污染。而且由于污染物中汞含量比较高,高温加热势必造成汞的汽化污染空气。因此,技术上目前并不能完全通过焚烧就消除其危害。而通过添加到水泥中作为建材,也不能完全消除其危害,而且这种污泥大多带有浓郁的臭味,进行无害化处理的过程中也要防止对人员造成。
万洪富说,累积到如此多的污泥,绝非一日之功,而治理起来则要费更大的精力。他,机关应当组织相关科研单位人员,现场对该污泥池进行考察评估,商讨出最佳的处置方式,这“绝非一个部门或者短时间就能解决的问题”。
6月29日,增城市市长叶牛平召开研究处置新塘镇污泥填埋池决堤事件工作会议。会议通报了9项处理意见,并表示,广州市致达清洁有限公司严态、带来重大安全隐患的违法行为,必须进行严肃处理。
会议通报称,经调查,广州市致达清洁有限公司在新塘镇西洲村大王岗违规设置污泥地,接收并倾倒大量污泥,由于连日暴雨,于6月27日下午2时左右,发生决堤倾泻,导致新塘大道新康段受浸,交通受阻,对周边造成污染。
加大对工业废料处理、电镀等重金属行业、危化品行业以及重要水源地的污染行业清查工作,从源头审批和清查退出入手,原则上不再审批上述各类企业,已有的上述各类企业要退出增城辖区。
对新塘大王岗污泥填埋场进行全面的安全整治。一是全面清查,不得再倾倒污泥;二是进行全面技术加固,防范再次出现污泥倾泻事件;三是进行安全管制,预防其他安全事故。
增城市环保局要向广州发展集团新塘水务有限公司发出法律文书,明确:一是据查新塘大王岗污泥填埋场主要承接该公司的污泥,新塘水务有限公司把污泥交给无资质的处理企业,严重违反有关固体废滤液处理的相关,应承担相应的法律责任。二是该公司今后的污泥处理要严格执行相关,交由有资质的企业处理,并将每天的处理结果呈报增城市环保局和新塘镇备案。三是该公司要配合肇事企业处理好本次污染事件。
增城市环保局要向全市环保园外企业发出纠察通知,所有洗漂印染厂产生额度污泥应交由有资质的污泥处理企业进行处理,并将每天的处理结果呈报增城市环保局和新塘镇备案。如发现企业违法处置污泥,一律责令停产处理,并追究相关法律责任,由相关部门一并联合执法进行关停处理。
宣传部门和新塘镇主动向新闻单位和全镇人民通报事故原因和处理结果,并自觉接受新闻和全镇人民监督。同时,向(增城)全市企业和各级村社组织发出号召,自觉抵制污染行为。村社不得随意租赁土地、厂房等生产设施给污染企业使用。
随着增城市新塘镇大王岗工业垃圾池肇事公司负责人陈景增被拘。“6·27”决堤事件后,南都记者日前走访各方,尽量还原这个垃圾填埋池和那场灾难究竟如何形成。
事实上,这个备受争议的工业垃圾池,并非初次报道的新塘镇白江村所有,而是属于相邻的西洲村委会东平坊。它所处的山名叫大王岗,“西洲村与白江村都有一部分,但垃圾池是属于西洲村的。”村民亚雷(化名)说。
亚雷介绍,1992年以前,大王岗垃圾池是个采石场,有关部门出于环保目的将其关停。“它与新塘三中太近了,想爆破又不敢”,自此这个采石场就闲置下来。
大王岗山脚下,是如今的新康花园。1993年5月,包工头亚连带着一班老乡来到这里。在他印象中,山顶上废置的采石场有两千多平方米,“呈锅底状,最深处起码40多米”。山上的水或天上的水掉进“锅里”,形成了一个天然的湖,“最深处石子投进中间都不起水花!”
石场半山腰处,两座山的夹缝里是一股清泉。时隔近二十年,亚连回忆当年情不自禁咂舌头。他说,那股清泉是他来广州后喝到的最好喝的水。除洗衣洗浴用新康花园的自来水外,平日做饭及日常饮水,他都去山腰打,直至2004年。
来穗的包工头亚连后来在广州娶妻生子。在他的儿子会往山腰上打水时,山顶然水池的性质也悄然变化。在西洲村委东平坊村民眼中颇具传奇色彩的陈景增,曾在大王岗山脚下的新塘三中读书。他的爷爷曾是西洲村的地主,他的父亲在村民眼里很本分。“他在新塘搞建筑做包工头,后来又做酒店,很早就不住村里了”。亚雷称,陈景增念小学时,就已随父不住在村里了。
直至1999年,陈景增的父亲回村盖了一栋三层高的楼房。这栋房位于东平坊隔基新村近高架桥,在今日看来依旧气派,门前是杨桃树,不过楼顶上的花盆长着杂草,目前是陈景增的叔叔居住。而陈景增凭着这栋楼,从此与西洲村发生关系。不愿具名的小琴(化名)说,陈景增中学毕业后,曾随父在外工作,“都不是正式的”。在父亲回村盖起房子后“村内的亲戚都希望他回来”。
有7000多常住人口的西洲村有三大姓,徐、陈、刘,村民将之分别命名徐屋、陈屋、刘屋。而陈屋在东平坊,下有四个经济社。小琴说,1999年,第四经济社的社长突然“不愿做了”。那年换届,年轻的陈景增成为新社长,直至如今。亚雷,陈景增从1999年起至今连任了东平坊四社的四届社长,社长每三年换届,“最近一次要到明年4月才换”。
据了解,一位村民在2002年9月1日曾与西洲村东平联队,即增城市新塘镇西洲东平实业开发公司就大王岗石场空置山地,签订30年的租赁合同。不过,这位村民签订合同后,却迟迟无法将2.5万元的年租金交出去,“出纳怎么也不肯收租,找陈景增他到处躲,眼睁睁看着合同变成违约作废”。
亚连记得,从2004年起,通往山腰取水的被封了。此前的2002年夏季,在附近打工的两名四川工仔正午前往天然水池游泳时,一人溺亡。之后两年,大王岗山顶的废石场基本被隔离。不过,通往大王岗的老石场却是泥土飞扬,这里的山腰陆续开建了厂房,那股泉水后来也被封了,不再溢水。
那些年,白江鸿达工业区的刘小姐向西洲村租了大王岗山腰的场地,再转租给别人办厂。2004年,她花了上百万元将破烂的老石场改铺为水泥。也就在那一年,老石场被部门指定为专门的垃圾倾倒地。刘小姐修后至事发前,每天都有泥头车在这条上抛下大包的泥块,或黑臭的污泥。
至于这个垃圾倾倒地是如何成为工业废料垃圾池的,小琴认为其中有着牵扯不清的利益瓜葛。小琴说,起初,村里仅将清洗西洲水厂的淤泥运到大王岗,但在2007年下半年许,倒在这里的垃圾就变了样。“每天不停有泥头车经过,马经常没有干净。下雨就满地污,起风就满天尘。”在老石场边开士多的小乐为防止家中食物沾尘,得用胶袋蒙住饭菜,再盖上纸板。山脚下紧挨新康花园的平房,居住了不少拾荒者。泥头车走后,他们爬上老石场捡装泥沙的蛇皮袋,“每天捡到的能装满一辆小四轮车”。
一名负责开泥头车的司机曾向村民透露,负责运工业废料垃圾到废石场的司机共有六名,“每天24小时都有人开车。”该村民说。亚连说,在2009年年初,废石场就被填满了黑臭的污泥。不过,仍有泥头车运来,倒在污泥上,“越堆越高”。
前日,南都记者收到数封自称是“新塘镇西洲村第四社村民陈某”的举报信。该举报信称,新塘镇环保所前任所长袁成光与违规填埋而被警方的广州市致达清洁有限公司负责人陈景增关系密切。对此,袁成光昨日表示,自己与陈景增“仅仅是认识”。
举报信落款日期显示,所有举报信皆完笔于今年6月30日。该举报信称,事发垃圾填埋场此前为一采石坑,面积约2000多平方米,深约30余米,属西洲村东平坊集体所有。
举报信称,后来,这个大坑被西洲村第四社社主任陈景增占有。据举报信称,陈景增随后利用新塘镇原环保所所长袁成光与其关系密切的便利,招到西洲村内的所有洗水厂工业废料。该信称,每放一车废料,陈景增可获得500元至800元不等的处理费,“村民们曾多次投诉事发的垃圾填埋场,但一直未获解决”。对此,违规将淤泥交由广州致达处理的广州发展新集团塘水务公司昨日表示,对此一无所知,选择致达公司,完全是因为对方开价较低。
昨日下午4时10分许,在新塘镇举办的一个大型活动上,一众记者在会议结束后对袁成光进行了采访。袁成光表示,“(陈景增和我)没关系”。在众记者再三追问下,他表示,认识陈景增,“地球也不是很大的嘛,是不是?”对于如何认识陈景增,“我真的不记得了,好不好?”
对于举报信中提及的与陈景增关系密切,“公事就是公事,私事就是私事”,袁成光表示,如果有人举报他,相关部门会启动程序对他进行调查。袁成光说,2004年新塘镇合镇前,他确实担任新塘镇环保所所长。但合镇后他就从该职位卸任。对于事发采石坑从1992年开始就被人乱倒垃圾,直到2004年被指定为垃圾填埋场的历史,袁成光表示,“你凭什么说我一定知道呢?”
“就是说这个情况你不了解,是吧?”有记者问。“我不了解,”袁成光答道。随后,袁成光在举办活动的酒店走廊内来回疾走,试图甩开记者的追问。下午4时30分许,袁成光从举办活动大厅的侧门匆匆走出,随后坐上了一辆黑色轿车疾驶而去。
新塘镇分管环保的党委委员周朝辉表示,相关部门目前仍在调查垃圾池崩堤事件相关信息,“我不知道袁成光和陈景增的关系,我今天还是第一次听说”。据周朝辉透露,导致事发的陈景增已被警方。
对于袁成光就任新塘镇环保所所长的时间,周朝辉表示,袁成光在2001年前一直是该镇环保所所长,2004年担任该镇环保所所长的另有其人。“为什么袁成光所说的担任环保所所长时间和你说的不一样呢?”周朝辉表示“我也不知道。”
新塘镇监察室主任林卫平表示,对于举报信中村民所指出的问题,该镇纪检部门将展开调查。“两者之间的关系究竟如何,两三个工作日后就能确定”,林卫平说,相关调查中如果确定袁成光存在违法违纪达到立案要求,将申请上级部门介入调查“如果没有,就不会启动这样的程序”。
林卫平称,举报信中称如果洗水厂陈景增的污泥处理要求,就会被陈设置各种经营障碍,“到目前为止,我们还没接到过类似投诉”。昨日,南都记者联系增城市环保局办公室主任黄伯清询问此事,黄表示并不知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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